懒得离婚

懒得离婚

杨欣是独生女,父亲很宠她。做了杨家的乘龙快婿,张小飞跟对他半信半疑的岳父磨合得很到位。后者看这小子成色不错,是块可塑之才,便给了小俩口20万,又为他们搞到一笔低息贷款,以杨欣之名,注册成立了一家贸易公司,让他们去鼓捣。

公司很快兴旺发达。很大程度上,这得益于杨欣父亲的幕后策划和各种关系网的帮衬。杨欣父亲在政府要害部门任职,是个副处长,官虽不大,却能呼风唤雨。

不出两年,张小飞夫妇不仅还清了贷款,而且还买了一辆“桑塔纳”和一套三居室。杨欣原本反对购房,因为父亲在市内的住宅和在郊外的别墅,归根结底将是他们的。张小飞坚持说要一套真正属于自己劳动所得的房子,不跟老俩口住在一起。两人世界,自得自足。杨欣转而就同意了。

当张小飞把一套皮尔·卡丹西装漫不经心地穿着,打上一根“金利来”领带(我们已经知道,他曾想用一根假“金利来”领带上吊),他就知道,他会使街头上许多尚未梦想成真的男人感动——他们不正是在追求,有朝一日能漫不经心地穿一套贵西装,而不是小心翼翼地把它当作大礼服来对待吗?

这不是虚荣,是返朴归真。

常常,他盘坐在客厅的地毯上,喝啤酒,把从家乡带来的那把破吉他弹了又弹。一个人当了老板,还有心思弹吉他,这在别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,在他却是自然而然。

久而久之,杨欣略有微辞,认为他还是脱不了打工仔的习气。

杨欣有一种女人通常有的毛病,就是爱使小性子,以期引起别人的重视。由于她比丈夫大了10几岁,一门心思要使自己显得更年轻,除了美容化妆、留青春发型、穿性感衣服,她认为还有更重要的一点,即耍点小姐脾气,减少心理年龄,显得天真幼稚。

她的心理年龄当然不会减少,倒是张小飞的心理年龄一下子增长了不少——在这种女人面前,你只好老气横秋才对得住她。

典型的证据之一,就是他再也受不了任何年轻的女孩子在他面前任何程度的撒娇——而这恰是年富力强的男人乐于接受的。

他手下的一个文秘(他曾说她美得令人措手不及),有一次不小心把一个茶杯摔碎,嬉皮笑脸说了一句:“你不会炒我的鱿鱼吧,张总。”

他就真的炒了她的鱿鱼。

第二个文秘从不嬉皮笑脸,浑身透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孤傲气质。杨欣到公司见了,大夸丈夫有眼光,会用人。

女人心理上不能太有优势,若心理太有优势,只会把丈夫吓跑。杨欣使张小飞从一个穷小子摇身一变为总经理,怎能不打心眼里自傲,一自傲,又怎能不流露出来?

有一次,张小飞又在弹他的破吉他。杨欣在卧室喊了一声:

“喂。你进来一下。”

他挨着门边,看着她。她说:

“我昨天在××商场买了一件毛衣。套头不舒服。你去给我换一件低领的吧。”

张小飞乖乖地去了。

从此,只要张小飞一拿起那破吉他,杨欣就会给他分派各种任务,或者让他给她捶背儿说废话,弄得他心烦心躁。

又有一次,她买了一支口红,回家一涂,不满意,命令他去换。

一个大男人去换女人的口红,像话吗?他心里不服气,抓起那玩艺就扔出了窗户。

这下可不得了。杨欣一火,拣起古玩柜上一只明朝官窑古瓷,毫不心疼地从同一扇窗户扔了出去。

这类把戏上演几回之后,张小飞就觉得很累,寻思着换一种活法。

在生意场上周旋,随处可见活色生香,许多大小老板因此巧取豪夺,如鱼得水。从不拈花惹草的张小飞,常受到他们的嘲笑。有人甚至给他指点“迷津”:

“下海人跟官商不一样,坐在家里就可以赚钱,大家要靠吃饭喝酒、跳舞OK、集体泡妞,获得生意上的信息。香要老烧才旺呐。”

尽管张小飞不以为然,但心里多少被撩拨得活络起来,连吉他也不敢弹了,生活是枯燥的、压抑的,杨欣的颐指气使、任性乖戾,让他感到窒息。

于是,他很想知道那个从不嬉皮笑脸的文秘,是真孤傲还是假孤傲,要是真孤傲,就炒了她。家里已有一个自傲的女人,莫非你还没受够?

文秘叫曾媛,有一张大专函授毕业文凭,来自苏北,初来此间一家乡镇企业打工,不到一个月,跟厂长喝了一杯味儿稍嫌不对的雪碧,就稀里糊涂由少女变成了少妇。她每月工资不高,和其他姐妹差不多,厂长私下给她一些额外奖励,大多是衣服,他说是“工作服”。高档时装和皮鞋,穿在身上,当然不一样,至少能使她紧敛内心,鄙视一部分男人。

厂长去给别的女孩子买“工作服”时,她便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。

当你的日子,每天都是千篇一律地重复着只有情节——有时连情节也没有——而毫无情怀的连续剧,你就容易见异思迁。第一次,张小飞一面跟曾媛喝酒,一面试探她。

她当然清楚张小飞心里的谱儿,说:“我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的。如果爱上了他,我就要为他生‘BB’。”

“BB,是传呼机呐?”他大惑不解。

她“噗嘿”一笑:“张总您别开玩笑,连‘Baby’都不懂?”

“你别开口闭口‘张总’好不好。咱们现在是平等的朋友对吗?我真的不知道‘Baby’是什么东西。”

“孩子。”她说。

他吃了一惊,发了一呆。你什么都有了,不就是没有一个孩子吗?老天爷,曾媛真是个好女子!

马上秘密地给她租了一套房子。

然而,她婉言谢绝了。她的心差不多已被那个厂长掏空了,对跟男人上床倒没有什么好惧怕的,而是不想让张小飞轻易得手,看看他究竟有几分真情。

张小飞还是拿不准曾媛是真孤傲还是假孤傲,炒她也不是不炒她也不是,就干脆像初出茅庐的愣小子一样去追求她。

就在他的几分真情快要被曾媛确认时,杨欣得知了丈夫的婚外恋。

这一回,就不是把一只古玩一砸了事的问题了。杨欣拿出一大摞结婚照,一边哭骂,一边当着张小飞的面,横撕竖扯。他先是愣怔,继而冷笑。她气得不行,抓起一把水果刀就往自己的心窝里扎。幸好他眼疾手快,把刀夺了过来。赶紧打电话向岳父母求援。

挨了无数训斥,得到无数警告,再三作了检讨,事情好不容易才有个了断。

曾媛走了,提着她简单的行囊,上了回乡的火车。列车启动时,她无意间瞧见张小飞远远地站在月台那头,像一颗呆瓜。

有一种现象:凡是在婚前有很多女朋友的男人,婚后大多会洁身自好。一百个女人无非也是一样;往往那些婚前没有在别的女人身上混过,婚后两三年肯定玩女人玩得最欢。他们心有不甘——一辈子就守着这么一个老婆,岂不在这五彩缤纷的世界白走了一趟?

张小飞自然也不脱俗。他跟曾媛并没有上床,却被杨家人整得低三下四,好没颜面,反而产生一种逆反心理:我他妈偏要荒唐一下,你还能把我怎么样?

他一下子找了两个相好,时不时轮流带她们到原来给曾媛租的房子去销魂。

东窗事发,他立即被岳父剥夺了总经理的职权。

杨欣也没有大吵大闹,只是把他的破吉他砸了个四分五裂。

她砸什么他都无所谓,但毁了他从家乡带来的旧吉他,就等于毁了他仅存的那点可称之为精神的东西。他顺手给了她一耳光,说要离婚。

她嚎啕大哭起来:“你这个没良心的乡巴佬。离就离。姑奶奶怕你不成!”

夫妻一方提出离婚,另一方十有八九会赌气答应。可一俟冷静下来,又觉得满不是那么回事,甚至觉得不划算:你说离就离,那我成了什么人?

尤其是杨欣这种年龄偏大、已是第二次结婚的女人,一想到“离婚”这两个字都不寒而栗;而张小飞正可以另起炉灶,趁风扬帆,外面不知道有多少靓女在渴盼他的垂青呢。

“咱们说得好好的,协议离婚。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?”他质问她。

“我喜欢出尔反尔,让你难受。”她挑衅地横了他一眼,“我高兴离就离,今天我不高兴,所以不离了。你是个男子汉,就净身出户吧。我也不勉强。”

有钱男子汉,无钱汉子难。赤条条走出这个家,张小飞哪会愿意?

他准备向法院起诉。

恰在此时,杨欣父亲出事了,因收受贿赂被检察机关立案侦查。

案子整了半年。结果,杨欣父亲被判7年徒刑,还被没收了郊外的别墅。杨欣的公司,因表面上看起来与她父亲无关,加上她努力暗中活动,终于躲过了这场风波。

尘埃落定,杨欣有了与其年龄相称的成熟,在张小飞面前,不再动辄指手划脚,维持某种优势。有一次,她感叹道:

“我没花过你一分钱。这是我最自豪、也最可卑的地方。”

张小飞不免感到内疚和怜悯。杨欣她其实很可怜,只不过想守住女人那一点点可怜的幸福感,如同男人都要追求他的梦想一样。你的梦想是什么?当你一贫如洗时,你的梦想就是能漫不经心地穿上一套贵西装;是谁让你梦想成真的?自然非杨欣莫属。

夫妇俩终于达成了妥协,不再谈离婚,或者不如说,懒得谈离婚。

杨欣父亲入狱后,杨欣她妈孤零零,就搬过来跟他们一块住了。杨太很慈祥,常常教导小俩口要恩恩爱爱。张小飞夫妇不动声色地听着,心里感到很好笑。

老人那种传统上的夫妻恩爱观念,早已陈腐。为什么?恩爱,恩爱,恩在前,爱在后,也就是说在日常生活里,夫妻的相濡以沫、互相支撑才是最重要的,否则就根本谈不上什么爱情。这是因为过去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。而现在,男女之间无须互相支撑、互相施恩了,谁离开谁,大家都能活,而且可能活得更好。即使不分手,也各有各的生活方式。

除了公司业务方面的事儿,两人毫无其它共同语言。杨欣就去参加社交圈各种各样的活动,结识新朋友,去参加健美“训练”,让淋漓大汗洗去时光的乏味;而张小飞,除了跟人打麻将打保龄球,就喜欢满世界溜达。

一天,他忽然望见一条小巷外面写着四个字:宠物市场。不由自主走了进去。瞧着那些逗人喜爱的小猫小狗,亲切感油然而生,不惜一掷千金,买下一条纯种苏格兰牧羊犬和一只波斯猫。

杨欣见了,怪怪地一笑。

他也怪怪地一笑,亲了亲手中的波斯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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