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疲惫。”——采访录音之三

“疲惫。”——采访录音之三

(鹿一鸣,男,35岁,伦理学博士。)

我跟江薇是老乡,我是扬州人,她是镇江人。她很漂亮,有一种江南女子典型的柔美。这大概是她最初吸引我的原因。那时,我正在山东大学读硕士,她是法律系四年级的学生。在一次老乡联谊会上,我邀她跳了一曲国标,后来约她散了几次步,看了几场电影,慢慢熟悉了。我发现她不多说话,但一开口,便能让你感到她思维敏捷,言辞有力。这正是我喜欢的女性。

她毕业前夕,我给她写了一封长达10页的求爱信。但她没说同意,也没说不同意,约我到操场上走走。我们默默地围着跑道慢跑了3圈。透过树叶的缝隙,我发现那晚的月色挺美。第二天,她离校走了。我的心一片惆怅。

没想到两年后,我在北京读博士,突然收到她的来信,说她考虑好了,愿意嫁给我,并问我身边有没有人。

我长叹了一口气,心想:你考虑得也太久了,足够让人去坐一回牢。

当时,确实有一个叫虹的大一女孩在追求我,热情浪漫,也不免幼稚天真。我是做学问的,怕她跟着我受不了寂寞,况且她年龄太小,就拒绝了她。薇的来信恰好给我提供了摆脱她的机会。于是,我邀请薇到学校来谈谈。

薇比做大学生时更加妩媚,浑身散发出成熟女性格外动人的魅力。我很快做出了选择,把自己的决定坦率地告诉了虹。虹非常难过,退而求其次,提出要我认她做妹妹。那时大学校园里正流行这玩艺。我虽有点不以为然,但还是接受了虹的一腔真诚。

第二年夏天,我跟薇在扬州结了婚。薇不喜欢热闹,所以我们基本上没请什么朋友,婚礼很简单。不期然虹来了,穿着一袭红色的石榴裙,捧着一束郁金香。我很高兴,但薇的脸一下子就晴转多云了。

当晚入了洞房,薇对我很冷淡。我感到不可思议,有朋自远方来,送一束郁金香,你犯得着这么闹别扭吗?

有人说:夫妻和睦与否取决于**。这话很有道理。我们的蜜月过得毫无甜头可言。夫妻应该是一对很感性的人际组合,可我跟薇就像被谁乱点了鸳鸯谱,给一张结婚PASS硬拴在一起的陌生人。

我心灰意懒回到北京不久,收到婚后薇的第一封信。她说她怀孕了,要求流产。我慌忙赶了去,百般劝说留下孩子,她才勉强同意,并要我写下一份保证书,保证一辈子爱她,随时接受她爱的考验。

我就觉得她有点可笑,要么是心理不正常了,也依了她。

接下来,在她怀孕期间,我饱受了她所谓“爱的考验”的折磨。她常常半夜三更打电话来把我吵醒,诉说她的孤独和痛苦,并提出一些近乎无理的要求,比如,让我每两天给她写一封信,每封信不得少于10页,以我最初给她写求爱信的篇幅为准。

老天爷。我只好整天什么事也不干,而且还要到作家班去进修,才能做到这一点呐。

这还不算。她曾经在7个月之内,3次用加急电报把我召回,每当我火急火燎地赶回家,却瞧见她在悠闲地看电视或织毛衣。

她多次半真半假地对我说:“只要你受得住考验,我会为你付出一切。”然而,每次相见都极不愉快。也许她有点过意不去,又为自己的任性辩护:“你不在眼前,我很想你;可一旦你出现在我面前,我又感到没劲。这是为什么?”

我暗示她可能需要某种心理治疗,试图用自己掌握的心理学知识给予诱导。她觉察出来后,当即表示抗议,说这是对她人格的侮辱,怀疑我压根儿就不爱她,只想利用她,并且义正词严地指出她是我的妻子,而非性伙伴。我简直哭笑不得。

1994年,女儿出世了。我替她取名鹿敏。江薇不同意,说鹿姓很难听,要改成她的姓,叫江敏。什么都能让她,在这个问题上,我不能让步,因为这并非是女儿跟谁姓的问题,而是事关一个男人的尊严。我的态度很坚决,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。

1995年,我拿到博士文凭后,南下深圳,一方面挣钱养家,一方面寻找发展的机遇。

1996年,通过艰苦的努力,我又替妻子在一家律师事务所找到一份临时性的工作,终于结束了两地分居的生活。我想这是彼此加深感情的机会到了,谁知厮守在一起,非但没有拉近我们心灵的距离,反而使情感的裂痕越来越大。

一次在整理书籍时,我在箱子夹层偶然发现了一个蓝皮日记本,出于好奇,翻了一下。

上面记载着薇大学毕业后的一段情史:她曾跟南京的一个男人爱得昏天黑地,那人许诺带她出国,骗取了她的贞操,但他走后泥牛入海无消息,让她悔恨不已。出于无奈,她想起我曾经给她写过一封长达10页的求爱信,为了找一个情感上的依托,她通过我的同学,打听到我在北京读博士,跟我联系上了。她一度努力说服自己爱我,往爱情小小的口袋里一天天一点点装进自己的梦想,就像往银行活期存款一样,然而,当她回过头来清点的时候,才发现“利息”是那样少,不过是一些零碎的好感罢了。最后,在日记中,她不得不承认,那个男人比我可爱得多。

这时,我才恍然大悟:她为什么一直对我这么冷淡,她为什么神经质地要对我来一番所谓“爱的考验”。

尽管我是一个比较理智的人,我也受不了她的日记,就把那个蓝皮本儿摔在她面前,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欺骗我!

她先是一声不吭,冷不丁嚷道:“我是在欺骗自己。你知道吗!”

“你卑鄙。”我的声音很低,但很有张力。

“你更卑鄙。”她回敬道,“你为什么偷看我的日记,像一个贼?”

我本想给她一耳光,可又怕相互打起来不好收场,只好独自到外面喝酒消愁去了。

我们开始了冷战,一连几天不发一言,每当有事就写小纸条儿摆在桌上。

偏偏在这个时候,那位曾追求过我的虹到深圳来找工作,联系好几个地方都没有着落。为难之际,她不找我找谁呢?我把她推荐给了一个在三资企业做副总的朋友,经过考核,公司很满意,同意聘用她。于是,由我作东,请朋友吃顿饭,虹当然在场作陪。不料,江薇幽灵似的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,一改往日的淑女形象,指着虹的鼻子破口大骂。我忍无可忍,冲上去给了她一巴掌。

这是我第一次打她,也是最后一次。

往我的左脸,她狠狠地啐了一口。要不是保安及时来制止的话,我敢说我会把她揍成一个肥胖的女人。

说句笑话。我哪能那样没修养呢是不是?事实上,我还让她往右脸啐一口。她也毕竟不是一个疯子,扭头走了。

自此,我们的关系完全僵了,下班回家,胳膊碰胳膊的,也懒得看对方。我提出离婚,她又不肯。我知道,在她拿到深圳户口之前,她是不会同我谈这个问题的,还有,她之所以能进那家名气响亮的律师事务所,完全是靠我的面子,如果离了婚,她极有可能被人家解聘。我体谅一个女人的难处,就没有向法院起诉。

当然啦,我跟薇达成了分居协议,迄今已有半年。

你说什么,希望我总结性地谈谈对自己婚姻的看法?不错,我是一个伦理学博士,如果你让我就别的婚姻个案分析一下,发表点意见,我可能会说出个子丑寅卯来,供别人参考。但是,眼下我正是“当局者迷”呀,我能说的不过是两个字:

“疲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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